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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雕离影】第三十三章 断路幽涧

第一文学城 2025-08-20 03:07 出处:网络 作者:tk73540编辑:@ybx8
作者:烟雨客 2025/07/20发表于:第一会所 是否首发:是 字数:11,812 字              第三十三章:断路幽涧
作者:烟雨客
2025/07/20发表于:第一会所
是否首发:是
字数:11,812 字

             第三十三章:断路幽涧

  时值腊月二十八,太湖归云庄内年味渐浓。

  廊下悬挂的红灯笼迎风轻摆,门楹新贴的春联墨迹未干,却见庄内上下忙碌
不停,颇有几分喜庆气象。只是这份热闹,尚未完全浸润到正厅之中。

  厅内烛火通明,一场洗尘宴已近尾声。

  庄主「神龙」陆冠英亲自把盏,他举起酒杯,望向主座上的郭靖,面上尽是
诚挚的感激与敬意。

  「郭大哥,」陆冠英声音朗然,带着三分豪情,「此番若非大哥仗义出手,
将遥迦从险境中救出,陆某这条命只怕要抱憾九泉。这杯酒,敬大哥的大恩大德!」

  说罢,他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豪气干云。

  郭靖连忙起身回敬,满饮后长叹一声,面上现出与年龄不符的沧桑之色。

  「陆庄主过誉了。江湖同道,本就该守望相助,何况程女侠于郭某亦有救命
之恩。」他顿了顿,声音渐现沙哑,「说来惭愧,郭某如今也是身不由己。襄阳
一役后,我与蓉儿、孩儿们在乱军中失散。多日苦寻,至今杳无音信……」

  话到此处,他不由自主地望向窗外茫茫夜色,目光中满含思念与痛楚,仿佛
要穿透这无边黑夜,寻到那魂牵梦绕的身影。

  「眼看除夕将至,为人父母者,心中实难安宁。郭某想着,蓉儿若还在人世,
必定也在寻我。桃花岛是她的故乡,或许……她们已在那里等我了。」

  一旁的程遥迦正为众人添酒,闻言手腕微颤,几滴清冽的酒液洒落桌案,晕
开一片深色痕迹。她忙收回手,轻声道:「是遥迦失礼了。」

  陆冠英握住妻子的手,对郭靖道:「大哥的遭遇,我夫妻感同身受。大哥的
家人,便是我归云庄的亲人。明日一早,我便备下快马与盘缠,定要助大哥早日
团聚!」

  郭靖重重点头,眼中的黯然渐被坚毅取代:「如此,多谢陆庄主了。」

  这一夜,宾主尽欢,却各怀心事。窗外的年味再浓,也难暖这几个饱经风霜
的江湖人的心。他们都明白,明日天明,又将踏上一段前路未卜的征程。

  夜深人静,归云庄的喧嚣早已沉寂,唯有更漏声在寒夜中敲出孤寂的节拍。

  客房内,郭靖盘膝端坐,双目紧闭。他并未入睡,而是在运转那得自《三圣
炉鼎》的「太玄清心决」。

  这门功法当真是天下奇功。真气流转处,不似他平日所修降龙掌法那般刚猛
霸道,反倒如春雨润物,温和绵长。所过之处,经脉中因与天魔道人激战而留下
的淤塞伤损,正被一寸寸洗涤修复。

  随着功力运转,他丹田内真气汇聚如海,只差毫厘,便可冲破当前桎梏,进
入新的境界。

  他清楚地感知到,只需再一次,便能冲破最后壁障,功力不但尽复,甚至更
胜往昔。

  然而,正是这一丝感知,让他心如刀绞,再难平静。

  「呼——」

  郭靖猛地吐出一口浊气,强行中断了功法运转。

  他睁开双眼,眸中没有功力将复的欣喜,只有深如古潭的决绝之色。

  七成也好,八成也罢。这条命是遥迦冒着风险救回来的,这份功力是她舍弃
自身清誉换来的。他不能再有半分非分之想。

  剩下的路,纵然再险恶,他也要凭着这「不完整」的自己,堂堂正正地走下
去。

  对妻儿的思念,对恩人的愧疚,对侠义的坚守,在这一刻尽数化作无形力量,
冲刷着他的心神。那最后一层未能突破的功力壁障,似乎已不再重要。

  正当他准备就寝,忽闻房外传来轻若猫踏雪的足音。

  「郭大哥,是我。」

  程遥迦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却带着一种柔软而坚定的执拗,如风过竹林,
带着不容拒绝的清响。

  郭靖怔了怔,原本已放松的身子在这一声呼唤下慢慢绷紧。他只是静静望着
门扉,眼中情绪翻涌。

  最终,他披衣而起,赤足落地,衣襟微荡。

  门轻轻开启。

  月华如水,程遥迦静静立于廊下。她只披着一件薄薄的外袍,如同他第一次
见她时那般。

  她垂着螓首,圆润柔美的面容在月色映照下如玉般温润,那双剪水双瞳不敢
与他目光相接,眼神中满含着复杂的情绪。纤手轻抚着衣襟,举手投足间透着成
熟女性的妩媚,却又带着几分紧张与不安。

  夜风轻拂,吹动她的发丝,也撩起了那件单薄的外袍下摆。她的肌肤在月光
下如凝脂般温润,透着淡淡的光泽。月光透过轻纱,清晰地勾勒出她丰腴婀娜的
身形,尤其是那双浑圆修长的玉腿,在薄纱下展现着诱人的曲线,肌肤莹润如脂,
几乎没有什么遮掩,在朦胧月色中散发着令人心颤的魅力。

  「遥迦……」郭靖轻声唤道,声音中带着复杂的情感。

  她这才缓缓抬头,美目中盈满了不舍与眷恋,却又带着几分惊慌。

  「他……喝多了。」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夜风中,她紧张地握着衣襟,既想靠近,又怕被人发现。那种偷偷摸摸的紧
张感让她心跳如鼓,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

  郭靖望着她颤抖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最终,看着她那期盼而又忐忑的眼
神,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外面风大,进来说话吧。」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决绝的温柔。

  程遥迦身子一颤,眼中涌起感激与羞涩交织的复杂情绪。她回头看了看远处
的房舍,这才轻轻点了点头。

  房门轻掩,烛火摇曳。

  两人相对而坐。起初只是轻声细语,说着离别的不舍,然而夜深人静,孤男
寡女,那份压抑已久的情愫终于如决堤之水,一发不可收拾……

  待到东方既白,程遥迦已悄然离去,只留下淡淡的幽香在房中萦绕不散。

  郭靖独坐床榻,运转心法,只觉体内真气前所未有的充盈澄澈。那原本因与
天魔道人激战而留下的暗伤,竟已尽数痊愈。太玄清心诀在阴阳调和之下,终于
突破了最后的桎梏,功力不但完全恢复,更胜往昔三分。

  然而功力圆满的喜悦,却被心中的愧疚与痛苦彻底掩盖。他望着窗外渐亮的
天色,眼中满是复杂难言的情绪。

  天明时分,郭靖辞别了陆冠英夫妇,快马加鞭,踏上了前往东海之滨的官道。

  他归心似箭,一夜无眠并未让他有丝毫疲惫,反而因功力圆满,精神愈发健
旺。坐下那匹归云庄的上等良驹,亦是四蹄如飞,绝尘而去。他的心中,此刻只
有一个念头——桃花岛,蓉儿,襄儿,破虏。

  行出约莫二里地,前方官道没入一片疏朗的树林。冬日的林间,枝叶凋零,
晨光透过光秃秃的枝丫,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影子。

  郭靖策马入林,马蹄声在寂静的林中显得格外清晰。

  忽然,他猛地一勒缰绳,胯下骏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

  只见前方不远处的道路中央,不知何时,已悄然立着两道身影,一高一矮,
一前一后,就这么静静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郭靖定睛一看,瞳孔骤然一缩。

  那颗方才还因归心似箭而火热的心,看清来人面容的瞬间,郭靖心头一紧,
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瞬间将他包围。

  来者不是旁人。

  不是那日思夜想的仇家,也不是那势不两立的妖魔。

  而是……一道他本以为了断,却不料竟阴魂不散的孽缘。

  赤练仙子,李莫愁。

  在她身后,洪凌波俏然而立。她望着眼前这位传说中的大侠,嘴角甚至噙着
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此事说来,更是曲折。

  当初李莫愁被擒,洪凌波顿失所依,流落街头,几与乞丐无异。也正是在那
时,她恰巧遇上了同样因战乱而逃难的程遥迦母子。

  后来,程遥迦被江陵丐帮掠走,是洪凌波为她照料着那一双无助的儿女。直
到郭靖神兵天降,救回程遥迦,洪凌波见识到这位大侠的仁义心肠。

  她当即便打定了主意,悄然尾随郭靖一行人至鄂州,而后巧设骗局,引得郭
靖误将吕府中所囚的师父,当成了黄蓉救出。

  郭靖看着她们,声音已沉如寒铁:「你们,到底想怎样?」

  李莫愁依旧痴痴地望着他,没有说话。

  她身旁的洪凌波,却上前一步,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林中回响,

  「郭大侠,你听好了。师父只要你一句话……」

  洪凌波直勾勾地盯着郭靖,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的笑容:

  「……你,娶她不娶?」

  此言一出,林中仿佛连风都停了。

  「胡闹!」郭靖断然喝道,声音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绝,「郭某已有家室,
此等戏言,休要再提!」

  他话说得斩钉截铁,没有留半分余地。

  也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李莫愁那双痴痴望着他的美目中,一滴清泪,竟
毫无征兆地,顺着她洁白的脸颊,缓缓滑落。

  那滴泪,仿佛是她心中最后一点妄念的残骸,晶莹,而冰冷。

  她缓缓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拭去那滴泪痕,动作优雅而缓慢。

  当她的手再次放下时,她眼中所有的痴迷、紧张、与最后一丝柔情,都已消
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那股江湖人闻之色变的、深入骨髓的阴寒与怨毒。

  她又变回了那个杀人不眨眼的赤练仙子。

  「好……」她轻启朱唇,声音却嘶哑如夜枭,「既然郭大侠如此绝情,莫愁
也不必再有妇人之仁。」

  她目光缓缓扫向林外官道,那里正有行商走卒往来,全然不知死神已至。

  「从今日起,我便从这里杀起。」李莫愁嘴角勾起一丝阴毒的笑意,「一路
向东,直杀到东海之滨。」

  她转头凝视郭靖,美目中尽是疯狂之色:「大侠不是素以侠义自居?不是要
拯救天下苍生?我倒要看看,是你寻回黄蓉要紧,还是这沿途百姓的性命要紧!」

  话到此处,她声音愈发阴森:「你每多走一步,我便多杀一人;你每耽搁一
日,便有百条冤魂等着你收尸!」

  说罢,她缓缓抽出腰间长剑,剑身在晨光下泛着森冷的寒芒,遥遥指向官道
上那些毫无防备的路人。

  郭靖见状,只觉一股血气直冲头顶。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当
真,要如此?」

  李莫愁冷笑道:「我李莫愁一生,言出必践!」

  「好!」郭靖猛喝一声。

  他那双素来敦厚的眼眸里,那份宽仁之色,竟在这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沉寂如万年玄冰的……杀机!

  太湖之滨,一场无声的对峙,终以一种荒诞的方式收场。

  郭靖的满腔侠义,终究敌不过李莫愁的无赖痴缠。他那归心似箭的行程,自
此多了一道如影随形的孽缘。桃花岛虽在前方,前路却已是波折暗生。

  天涯两端,夫妻异路。郭靖为「情」所困,黄蓉为「命」所牵。

  当郭靖尚在江南与那痴狂的女魔头斗智斗勇之际,黄蓉与完颜胤忠的孤舟,
早已已逆流而上,入了广西地界。

  南国的湿热瘴气,与那愈发清晰的神秘召唤,正迎接着这位身心俱疲的奇女
子。而她身边那盏用执念点燃的命灯,也已是光微如豆,随时都可能熄灭。

  自衡山一役后,黄蓉携着命悬一线的完颜胤忠,一路南下。她逆湘江,转陆
路,历时半月有余,终是踏入了这片南疆之地。

  支撑着她这趟千里奔波的,是一个越来越清晰的梦,与梦中那个神秘的人影。
这已是她在这无边绝望中,能抓住的唯一一缕蛛丝马迹。

  她虽不知此人是谁,是正是邪,但心中却有一个无比强烈的、近乎确信的直
觉——此人,与她那被天魔道人视为完美「鼎炉」的「三神器之体」的秘密,必
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为此,她踏上了这条绝路。无论前方是龙潭虎穴,还是九幽绝境,她都必须
找到此人,只为解开自己身上这最大的谜团。

  此人,既是她的「劫」,或许,也是她的「解」。

  回龙镇,福来客栈,天字号房。

  房内,一股潮湿的草木清香与淡淡的药草味混杂在一起。一名须发半白、身
着本地靛蓝布衣的老者,正坐在床沿,枯瘦的手指搭在床上那人惨白的手腕上,
双目紧闭,神情凝重。

  床上躺着的,自然是完颜胤忠。他双目紧闭,面如金纸,若非胸口还有一丝
微不可察的起伏,几乎与死人无异。

  黄蓉没有看他们。

  她独自立于窗前,目光穿透薄雾望向远山,曼妙的身姿在幽暗中如一尊静默
的雕像,美丽而孤单。

  透过窗棂,远山连绵如黛,在细雨迷蒙中若隐若现。那些起伏的山峦被云雾
环绕,宛如一道神秘的天然屏障,既美丽又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许久,老者缓缓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就是这一声叹息,打破了满室的死寂。

  黄蓉缓缓转过身来。她面上不见半分表情,双清澈的眼眸看着那老者。

  「如何?」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份量。

  老郎中站起身,对着黄蓉,连连摇头:「姑娘,恕老朽无能为力。」

  他走到桌前,倒了杯水,润了润干涩的喉咙,才沉声道:「这位公子的脉象,
虚浮欲绝,五脏六腑的生机,仿佛被一股至阳至刚的霸道之气,从内而外尽数摧
毁了。老朽行医四十年,从未见过此等奇伤……他能撑到今日,已是神佛庇佑……」

  黄蓉静静听着,眼眸微暗。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完颜胤忠的情况。

  只不过,在她心底最深处,总还固执地牵着一根比蛛丝还纤细的念想,期盼
着万一的可能。

  她从怀中摸出一锭金子,放在桌上:「有劳了。」

  老郎中看了看那锭金子,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却终究摇头。他抬头看向黄蓉,
见她那绝美容颜上的不舍与期盼,心中不忍,不由轻叹一声。

  沉吟片刻后,他缓缓开口:「姑娘,虽说老朽束手无策,但这深山之中,倒
还有一线希望。」

  他顿了顿,望向窗外连绵的群山:「大山深处,散居着不少山民部落。他们
世代生活在这瘴疠之地,与毒虫猛兽为伴,对于一些奇症怪病,倒有些不为外人
所知的秘方。尤其是那些蛊师巫医,手段虽然诡异,却往往能起死回生。或许……
能让这位公子病情好转。」

  说到这里,他面露担忧:「只是那山中凶险异常,瘴气毒虫不说,还有各种
传说中的巨兽。那些部族对外人也向来戒备森严……」

  「多谢老丈。」黄蓉轻声道。

  只要有一线生机,她便不会放弃。

  翌日,山中。

  古木参天,树冠密密匝匝,将天空遮蔽得严严实实。林中幽暗潮湿,即便正
午时分,也犹如薄暮时刻。空气凝滞,混杂着腐叶和苔藓的腥湿味道,偶尔夹杂
着一丝令人心悸的腥甜,仿佛有某种难以名状的危险潜伏于暗处。

  脚下的山径狭窄难行,树根纠结如虬龙盘踞,草丛深密,似乎已有多年无人
踏足。

  当地向导在一片突兀的巨石前停下脚步,神情颇为紧张地扫视四周。

  「到这里,不走啦。」他用生硬而带口音的汉话说道,神情慎重,「路是一
直的,但中间有岔口,你们可要小心,不要走错。不然走去别处,事情就麻烦了。」

  说罢,他不安地往四周扫了一眼,随即抬头看着黄蓉道:「你们找那个寨子,
走这条路一直去,就到了。」

  黄蓉顺他指向看去,只见前方的山径隐没在杂乱的灌木与山石之间,仿佛早
已荒废多年。

  她敏锐地察觉到向导的异样,却并未多问,只道了声「谢谢」,递上酬劳。

  向导接过银两,匆匆塞入怀中,随即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很快便消失在来
时的山路中。

  四周的寂静仿佛又加深了几分,那些不知名的鸟兽叫声也已不再传来。

  黄蓉心头隐约升起一丝不安,她轻声说道:「我们先歇息一下吧?」

  完颜胤忠点了点头,面色苍白,显然刚才的行程已经令他体力大损。

  黄蓉从行囊中取出水囊与两块干硬的饼,先递了一份给他。

  完颜胤忠接过,却没有立刻饮食,只是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她。

  此刻的黄蓉,换上了一件靛蓝色的对襟布衣,配着一条黑色长裤。那衣料虽
是寻常粗布,剪裁也只求简便,可穿在她身上,却依旧难掩那份玲珑浮凸、窈窕
天成的身段。一头青丝用布巾利落地束起,虽失了几分平日的飘逸仙气,却更显
干练与坚韧。

  尤其是她那张略带风尘的俏脸,鬓角汗湿,更衬得一双眼眸亮得惊人。那份
美丽,便真如一块未经雕琢的上好璞玉,被山间的雨水洗去尘埃,乍然间,露出
了那温润而动人心魄的宝光。

  完颜胤忠看得有些痴了。

  她依旧美得令人心悸。

  那份美丽,无关容貌,而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在绝境中依旧不屈不挠
的坚韧。

  自襄阳战役后,二人一同逃亡,历经生死。眼前这个女子,早已是他心中唯
一的执念。这位大金的末代王孙,对于这位有夫之妇的钦慕与依恋,从未因世俗
礼法而动摇,亦未因生死险阻而改变,始终如一。

  只是这份深情,他始终埋在心底,克己守礼,从未逾越雷池半步。

  「怎地不吃?」黄蓉见他直勾勾地望着自己,不禁莞尔。

  完颜胤忠这才回过神来,温声道:「看着你,便觉腹中不饿了。」

  黄蓉闻言,杏眼一横,嗔道:「油嘴滑舌!在祝融峰顶,还看不够么?」

  此言一出,完颜胤忠登时满面通红,只得匆匆低头啃那干硬的饼子,恨不能
将方才的窘态一并咽下。

  黄蓉见他如此,噗哧一笑,也不再打趣,转而凝望前方云遮雾绕的山路,神
色渐渐凝重起来。

  前路茫茫,吉凶难卜。

  二人歇息片刻,重新上路。

  黄蓉走在前头,为他探路。她身形轻盈,每一步都踩在最稳妥的落脚点上,
举止从容,步伐干脆利落。

  完颜胤忠紧随其后,相距不过三步。山道崎岖,他本应专注脚下,但黄蓉柔
润清亮的声音不时传来,提醒他「这里滑」、「小心这边」,他每每应声,却忍
不住抬眼看向前方那道柔美的背影。

  走着走着,他的脚步,却渐渐慢了下来。

  眼神,开始涣散。

  耳畔那震耳欲聋的涧水咆哮,不知何时,变得遥远而模糊,仿佛隔了一世。
眼前黄蓉那因专注探路而自然摆动的身姿,也开始在他视野中渐渐重影、变形。

  伤势过重,体力不支,他的意识,已在崩溃的边缘。

  他看到的,不再是那个穿着靛蓝布衣、在险境中苦苦挣扎的疲惫女子。

  而是……

  祝融峰顶,雷光之下,那个赤裸着身躯,坦然无惧,以自身为棋,欲与神魔
一搏的……身影。

  那不是一道凡俗的躯体,而是一道光。

  一道在他生命即将燃尽的无边黑暗中,唯一、且最后的光。

  他想开口呼唤,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他想伸手触碰,指尖却重若千钧。他的
意识,正被无边的黑暗与疲惫迅速吞噬。

  也就在他心神彻底沉入昏迷的前一瞬,他的身体,终于失去了最后的支撑。

  意外陡生!

  他右脚一软,踏了个空,整个人便如一截断木,直直地向悬崖外侧倒去!

  「完颜!」

  前方的黄蓉听到异响,猛然回头,正看到他坠落的瞬间,不禁惊呼出声,反
应快到了极致。她想也不想,整个人飞身而起,右手如铁爪般,死死扣住了他即
将坠落的身体,欲将他强行拉回。

  然而,她终究是低估了完颜胤忠下坠的力道。

  他本就身形高大,此刻便如一个沉重的沙袋,那股下坠之力何其巨大!黄蓉
只觉一股沛然难御的巨力从手臂传来,竟将她整个人也向崖外一带!

  「不——!」

  二人身体彻底失去了平衡,在那股无法抗拒的下坠之力牵引下,如断线的风
筝般,双双向着悬崖下那奔腾咆哮的涧水,直直坠了下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视线天旋地转,那冰冷的涧水在眼中急速放大。

  「噗通!」

  冰冷刺骨的涧水,瞬间将二人吞噬。

  黄蓉只觉一股狂暴的巨力猛然袭来,天旋地转之间,她已被卷入了湍急的水
流之中。她虽水性精熟,但在这大自然狂怒的力量面前,个人的那点本领显得何
其渺小。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凭着一股不屈的意志,死死地握住完颜胤忠的手腕。那
只手,冰冷而无力,仿佛随时都会从她指间滑脱。

  急流如同一头失控的猛兽,裹挟着他们,在狭窄的河道中疯狂冲撞。他们的
身躯不受控制地翻滚,时而被抛上浪尖,时而被卷入漩涡,口鼻中灌满了冰冷的
河水,每一次呼吸都成了奢望。坚硬的岩石自水下掠过,在他们身上留下一道道
火辣辣的伤痕。

  完颜胤忠早已因撞击与窒息而昏死过去,若非黄蓉拼死将他的头托出水面,
只怕早已溺毙。

  就在黄蓉的神智也即将被无尽的翻滚与缺氧所吞噬时,她忽然感觉水流的方
向猛地一变,一股强大的吸力自前方传来,拉扯着他们,朝着一处漆黑的深渊急
速坠去!

  眼前最后一点来自崖顶天际的微光,彻底消失了。

  世界,陷入了纯粹的黑暗与轰鸣。

  仿佛穿过了一条狭长而崎岖的隧道,周遭尽是岩石刮过身体的痛楚。不知过
了多久,那股狂暴的冲力终于缓缓减弱,周围的水流,也从咆哮的猛兽,渐渐化
为温柔的臂膀。

  「哗啦——」

  黄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拖着完颜胤忠的身体,冲破了平静的水面。

  她剧烈地咳嗽着,贪婪地呼吸着冰冷而潮湿的空气。待到视野中的水花与黑
影散去,她才环顾四周,整个人不由得怔住了。

  他们已不在那道山涧之中。

  头顶之上,并非天空,而是巨大而空旷的岩石穹顶,穹顶上垂下无数奇形怪
状的钟乳石,偶尔有水滴落下,在寂静中发出「嘀嗒」的清脆回响。

  他们正置身于一处浩瀚无边的地下暗湖之中。湖水深不见底,色如墨玉,平
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四周的岩壁之上,生长着大片大片发出幽幽蓝绿光芒的苔藓
与菌类,正是这些奇异的生物,为这片地下世界,提供了唯一的光源。

  那光芒微弱而诡异,将整个巨大的地下洞窟映照得如同一处光怪陆离的梦境。

  急流的入口,已在远处化为一个不起眼的洞口。他们活下来了。

  只是,从一处绝境,坠入了另一处更加与世隔绝的……未知之中。

  黄蓉拖着完颜胤忠,奋力游向湖边一处凸出的岩石,想先寻个落脚之处。这
片地下暗湖静得出奇,除了穹顶滴水的回响,便再无半点声息。湖水平滑如镜,
映照着岩壁上幽幽的蓝绿光芒,显得神秘而诡异。

  她刚刚将完颜胤忠半个身子推上岩石,正欲自己也爬上去,心头却猛然一紧!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并非来自湖水,而是源自一种被某种远古凶物盯上时
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黄蓉动作一滞,缓缓转过头,目光警惕地扫向那片墨玉般的湖面。

  湖面依旧平静。

  但很快,她便察觉到了不对。湖心处,一圈极细的涟漪,正毫无征兆地荡漾
开来。那涟漪扩散得极快,一圈套着一圈,不过数息之间,整个平静的湖面便都
泛起了波纹。

  紧接着,一股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闷响,缓缓传来。那声音并不响
亮,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震动,透过湖水,直传入她胸腔,让她心脏都为之共振,
气血翻涌。

  黄蓉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她一把将完颜胤忠彻底拖上岩石,自己则
翻身而起,护在他身前,手中紧紧扣住了一枚藏在袖中的暗器,双眼死死地盯着
波纹最盛的湖心。

  水波越来越大,已从涟漪变成了浪涌。湖心处,一个巨大的阴影正从深不见
底的湖水中缓缓上浮,那阴影之庞大,竟将大片岩壁上的幽光都遮蔽了。

  哗啦——!

  一个巨大无朋的头颅,悄无声息地,破开了水面。

  那是一颗蛇首,一颗头大如牛的狰狞蛇首!它的双眼,大如灯笼,瞳孔是两
道冰冷的竖瞳,不带丝毫情感,正幽幽地散发着惨绿色的光芒。遍布头颅的鳞片
并非寻常青色或黑色,而是一种深邃如黑曜石般的颜色,在洞中微光的映照下,
反射着金属般的冰冷光泽。

  而最骇人的,是这巨蛇的头顶正中!

  那里,竟赫然生着一只尺许长的、微微弯曲的犄角!那犄角呈灰白之色,质
地仿佛是骨骼,又似某种玉石,尖端锋利无比,透着一股原始而凶戾的气息。

  这绝非凡间的蛇类,而是一头不知在此地存活了多少岁月的洪荒异兽!

  巨蛇的头颅完全探出水面,停了下来,那双惨绿色的巨眼,就这么隔着数十
丈的距离,冷冷地锁定了岩石上那两个渺小的人影。

  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如冰水般浇遍黄蓉全身。此刻面对这般超乎想象的
巨兽,心中第一次,涌起了一股名为「绝望」的情绪。

  死寂的对峙,被一声穿金裂石的嘶鸣打破!

  那头顶生犄角的巨蛇,显然失去了耐心。它那庞大的身躯猛然一弓,下一瞬,
巨大的蛇首便如同一块破水而出的攻城巨石,挟着雷霆万钧之势,朝着岩石上的
黄蓉狂噬而来!

  腥风扑面,那血盆大口中,锋利的毒牙闪着幽光,死亡的阴影瞬间将黄蓉笼
罩。

  那一刹那,时间仿佛被无限放慢。

  黄蓉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看着那急速放大的蛇吻,看着那足以将自己拦腰截断的森然巨口,竟生不
出一丝一毫的反抗之念。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那份自幼便根植于她灵魂深处、对蛇的原始恐惧,在这一刻被放大了千倍万
倍。它头顶的犄角,更是将这份恐惧化作了对「非人之物」的、无法理解的战栗。

  她引以为傲的坚强意志,在这天生的克星面前,被瞬间碾得粉碎。她的身躯
不再属于自己,而是被恐惧的寒冰彻底冻结,连挪动一下指尖都成了奢望。她甚
至能清晰地闻到那巨兽口中传来的、令人作呕的浓烈腥气。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她的尾椎直冲天灵盖,让她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
间凝固。

  原来……这就是死亡。

  她的眼前,闪过郭靖憨厚的脸庞,闪过襄儿、破虏的笑靥……一切都开始变
得模糊。她想抬手,想再做些什么,可身体却像被无形的枷锁钉在原地,动弹不
得。

  那双曾洞察无数人心的明亮眼眸,此刻只剩下空洞与茫然,映照着那越来越
近的、代表着终结的黑暗。

  绝望,如冰冷的湖水,彻底将她淹没。

  「小心!」

  就在这万念俱灰的瞬间,一声嘶哑而暴烈的怒吼,竟从黄蓉身后炸响!

  本已昏死过去的完颜胤忠,在生死关头爆发出了生命中最后的光焰,他竟猛
地睁开了双眼!那眼中,没有了濒死的虚弱,只有一片悍不畏死的疯狂!

  他用尽全身力气,从岩石上一跃而起,不退反进,竟如一道离弦之箭,直扑
那巨大的蛇首!

  在巨蛇即将咬中黄蓉的前一刹,他那高大的身躯,已然死死地抱住了巨蛇的
头颅!

  「噗!」他从腰间抽出一柄随身的短刀,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朝着巨蛇
头顶那只狰狞的犄角根部,猛刺下去!

  「嘶——!!!」

  巨蛇吃痛,发出了一声震彻整个洞窟的凄厉长嚎。它疯狂地摆动着头颅,试
图将身上这个渺小的人类甩脱。完颜胤忠却如附骨之疽,双臂肌肉虬结,死死箍
住蛇首,手中的短刀更是一刀紧似一刀地连砍带插。

  狂怒的巨蛇带着完颜胤忠,在巨大的暗湖中疯狂地翻腾起来。湖水被搅得天
翻地覆,浪涛汹涌,轰鸣不绝。随即,巨蛇猛地一摆尾,庞大的身躯带着完颜胤
忠,又轰然一声,再次沉入了漆黑如墨的湖水深处。

  水面之上,那狂暴的波涛渐渐平息,最终,只剩下一圈圈扩散的涟漪。

  「不——!」

  黄蓉站在岩石上,睚眦欲裂。眼睁睁地看着那片死寂的湖面,心中被无尽的
恐惧与无力感所淹没,不知所措。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突然!

  「轰——!!!」

  平静的湖面猛然炸开,那条巨蛇再次破水而出,庞大的身躯在空中带起漫天
水花!

  而这一次,景象更加惨烈——完颜胤忠竟已被它那血盆大口死死咬住!锋利
的毒牙已深深嵌入他的腹部,鲜血汩汩而出,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衫与周围的湖水。

  然而,即便身遭如此重创,他却依旧没有放弃!

  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那双赤红的眼中,燃烧着至死不休的战意。他被巨蛇
吊在半空,却依然握紧短刀,一次又一次,又砍又捅地,狠狠扎向巨蛇的头!

  「噗嗤!」

  腥臭的汁液混合着鲜血狂喷而出,溅了他满头满脸。巨蛇发出了一声比先前
任何一次都要凄厉百倍的惨嚎!

  但他毫不停歇,一刀,一刀,又一刀!

  那是用生命谱写的最后悲歌!

  巨蛇的嘶吼愈发凄厉,庞大的身躯在空中疯狂扭动,鲜血如暴雨般洒落。完
颜胤忠的每一刀,都深深刻进它的头颅,带出一片腥红。终于,在连中数十刀后,
巨蛇猛然仰首,发出一声震彻洞窟的咆哮!

  它将完颜胤忠狠狠甩出,庞大的蛇躯也随之轰然一沉,重重砸入湖面之中,
激起漫天水浪。

  血腥气弥漫整片湖水,浓稠如墨的红雾在水面缓缓扩散,而那片血浪中心,
却不再有任何动静。

  湖面归于死寂。

  唯有那一圈圈荡开的涟漪,迟迟不肯平息。

  岩石上,黄蓉望着那片被鲜血染开的湖面,与湖中那道漂浮着、了无生息的
身影,那因恐惧而冻结的心,在这一刻,被一股更猛烈、更灼热的情感狠狠撕裂。

  那片刻的绝望与无助,瞬间被一股不顾一切的疯狂所取代。她甚至来不及思
考湖中是否还潜藏着危险,纵身一跃,毫不犹豫地跳入了那片冰冷且带着血腥味
的湖水之中。

  水花四溅。她奋力地摆动着双臂,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朝着完颜胤忠的方
向狂乱地游去。

  终于,她游到了他的身边。

  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将那具浸满血水、满是伤痕的身躯拖出水面。他的面容
苍白如纸,双目紧闭,腹部那狰狞的伤口仍在渗血,将湖水染得愈发浓稠。

  黄蓉颤抖着,伸出手,试图探他鼻息,贴耳于胸,却一无所获。

  她怔怔地望着他,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此刻静止。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

  没有回应。

  她的眼神霎时黯淡了下去,似有一道裂痕,悄然浮现在那向来坚毅的眉眼之
间。

  但,她没有放手。

  她将他紧紧抱住,一手托着他的后背,一手拼命划水,朝着湖边艰难游去。

  那是一段漫长得仿佛永无尽头的黑暗。

  当她终于将他拖上湿滑的岩岸,自己也已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她跪伏在他身
侧,瘫软着、喘息着,仍不肯移开一寸视线。

  在这片死寂幽暗的湖心,她的心已沉入最深的水底。可她知道,自己不能倒
下。

  他或许……真的已经死了。

  可在找到那梦中人之前,在她尚未燃尽最后一缕执念之前,她不能让他就这
么死了。

  哪怕只剩一具躯壳,她也要将他带出去。

  ……

  也不知在黑暗中跋涉了多久,当一缕久违的阳光,透过岩缝刺入黄蓉眼帘时,
她几乎要流下泪来。

  他们终于离开了那片地下的黑暗,回到了外面。

  山谷底部,溪水潺潺,阳光透过稀疏的林木,在潮湿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
影。

  黄蓉背着完颜胤忠,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她的衣衫尽湿,发丝凌乱地贴
在苍白的脸颊上,体力早已透支到了极限。若非心中那股不肯放弃的执念支撑,
她只怕早已倒下。

  她寻了一处相对平坦的草地,小心翼翼地将完颜胤忠放下,让他靠着一棵老
树。她刚想坐下喘口气,一双警惕的耳朵,却捕捉到了一阵细微的声响。

  那不是风声,也不是水声,而是某种……脚步声。

  黄蓉心头一凛,猛地站起身,将完颜胤忠护在身后,目光如利箭般射向声音
传来的方向——山谷的另一头。

  只见那林木掩映的阴影之中,悄无声息地,走出了一道道身影。

  十几个身着奇特服饰的山民,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之中。

  他们皆穿着靛蓝或黑色的对襟短衣,裤腿宽大,头上缠着绣有繁复花纹的头
巾。为首的是一名高大健硕的中年男子,肤色黝黑,面容轮廓分明,手中提着一
柄寒光闪闪的弯刀。他身后的男人们,或背着弓弩,或持着长矛,一个个神情冷
峻,目光锐利,如同山中的猎豹,充满了原始而危险的气息。

  他们一言不发,只是呈一个半圆形的包围之势,缓缓地、一步一步地,朝着
黄蓉逼近。

  十几道审视而警惕的目光,尽数落在了黄蓉,以及她身后那个昏迷不醒、衣
衫破碎的男人身上。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黄蓉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她刚刚逃离了巨兽的血口,如今,又陷入了
一群充满敌意的山民的包围之中。

  前有狼,后有虎。

  她的命运,似乎永远都在绝境中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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